张瀛(张瀛洲)
2023年的春节,张瀛在老挝琅勃拉邦度过。除夕夜,她给自己做了四菜一汤:煎鱼、炒牛肚、炒花生米、小白菜和一碗肉丸粉丝汤,配上一碗红酒,这是她的年夜饭。
张瀛在车引擎盖上贴了福字和春联,写着:“顺顺当当行万里,平平安安走四方。”两边的后视镜上还挂着一串灯笼。
按照上海习俗,大年初一的早上要吃汤圆,寓意新年圆圆满满。张瀛拍照发到朋友圈,写道:“小晨光老上海的味道。”
张瀛在车上贴了福字和春联。受访者供图
70岁的张瀛度过了特立独行的一生。1991年,她从教师岗位停薪留职,做过生意,卖过保险。她终身未婚,卖掉上海的房子,搬去郊区住。61岁,她决定考驾照,自驾旅行9年。
如今,她出现老花,不得不拿着比巴掌还大的放大镜。走路时身体不自觉地向一边倾倒,越走越歪,她担心这是中风的前兆。但她没想过停下脚步,只要可以,她会一直在路上。
张瀛在大年初一煮的汤圆。受访者供图
将近两年没回家
车俨然成了一个移动的家
1月初,张瀛开着她的车到了普洱,开始出现感染新冠的症状。全身没有力气,头疼,咳嗽,好在没有发烧。
她找了一处人不多的停车场,停了三四天。没什么胃口,连以往每次感冒都喝的红糖姜水、蜂蜜水,也嫌太甜了。天气好的时候,她在车旁的空地支起一张躺椅,小桌子上烧一壶白开水,躺着晒“日光浴”。
等症状减轻,她继续开着车往南走,去看西双版纳的大象和雨林。
张瀛今年70岁了,不到1米6的个头,微微驼背,花白的短发有些稀疏。年纪大了,眼睛越来越看不清。她不爱戴眼镜,总是拿着一个比巴掌还大的放大镜看东西。
这是她自驾旅行的第9年。2015年4月,张瀛第一次自驾,去浙江玩了7天。那时,她拿驾照不久,行驶在高速上还会感到紧张,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。在那之后,她在外的时间逐渐拉长,二十几天,几个月……
父母去世后,她一年只有4个日子一定会回上海:清明、冬至、父母去世的周年。2021年5月20日,她再次从家出发后,已经快两年没回去了。
这辆改装过的灰色商务车俨然成了一个移动的家,被她塞得满满当当。“别人出来玩都是行李越少越好,我恨不得把整个家都装进去。”四季的衣物、两床棉被、厨具佐料、各式工具应有尽有。柜子里装不下的行李堆在床上,等她找到停车场地,要睡觉时,床板才腾出空来。
张瀛在旅行途中。受访者供图
去年春节,她在云南大理度过,一位来自长沙的车友邀请她去家里一起吃了顿年夜饭。原本车友还请她在家过一夜,张瀛不喜欢住在别人家,还是坚持回到自己的车上。
独自在外旅行,张瀛觉得遇见的大部分都是好人。她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也是大理,在鹤庆县草海边的小镇广场上,她去而复返,断断续续停留了7个月。
她甚至还记得第一次到鹤庆的时间——2021年11月9日。她在广场边停车时,来休闲跳舞的村民们会跟她打招呼。一来二去熟了之后,村民们总会送些蔬菜、大米,“我到那边7个月没有买米。”张瀛有时也会买些零食,送给村民的孩子作为回礼。
今年春节前,鹤庆的村民还给她打电话,喊她去过年。张瀛觉得过去太远了,“还是自己一个人吃自在些。”
和人交际,难免也会遇到麻烦事。去年7月,张瀛在贵阳遇见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,也是独自一人开车房车出来旅行。女人挺自来熟,常去其他人的房车上吃饭。张瀛素来不爱和人一起吃饭,“我喜欢吃素,也比较懒,做饭不好吃,不好意思端过去跟大家一起吃。”
有一天,女人给张瀛送了一碗面,张瀛拒绝不掉,吃了几口,以为面里的竹笋干是她不爱吃的肥肉,吃了一口就吐掉了,把没吃完的面放在一旁。不巧被女人看见,追着她喊:“你浪费粮食,可耻,这是犯罪!”张瀛扯着嗓子模仿,“她那个语气我学不来。”
“其实我不想和她吵,旁边还有别人,我就说对不起,我70岁了,老眼昏花的,也看不清那是什么。”可女人不依不饶,追在后面要给张瀛看配料表,证明那不是肥肉。在那之后,两人不再说话了。
试过骑自行车、摩托车旅行
61岁考驾照
有些人自驾游是喜欢开车的过程,张瀛不是,开车是她不得已的选择。
正式退休后,张瀛不想天天待在家里,想要出去玩。她不爱坐公共交通,觉得换乘太麻烦,“坐完地铁,坐高铁,再坐大巴车,倒好几次,还要走好多路,太麻烦了。我之前坐飞机去北京,说是零换乘的虹桥机场,也有好多个出口,到大巴上车点要走好久。”
她试过骑行,曾一路从上海骑自行车到苏州。给自己定下一年骑行2000公里的目标,但最终只完成了700公里,出去一趟感觉身体都要散架,“实在吃不消。”
后来她骑摩托车去杭州临安,12天骑了980公里,发现骑行在外,吃饭住宿很不方便。“那时候还不想学车,在家憋了半年。”张瀛说,最后还是没办法,报名了驾校。
2014年,61岁的张瀛开始学驾照。教练说她笨,“学不会的”。科目二第一次没考过,她垂头丧气地不想继续练车。好在第二次顺利考过,科目三也一次通过。
拿到驾照后,张瀛花13.3万买了一辆商务车,又花了5万多进行改装,加了水电,装了柜子和床,满足外出生活需要。
张瀛在车旁支起躺椅晒日光浴。受访者供图
在外9年,张瀛旅游的心境也发生着变化。
“我们讲出来玩分三种形式:旅游,旅行,旅居。刚开始我是旅游的,什么景点都要跑去玩一下,看见什么旅游点都很新奇。”张瀛说,“有的人看见景区要门票就不进去了,我是要进去的,我跑了几百几千公里,油费、车损都是钱,八九十块的门票有什么舍不得的。”
那时,她喜欢参加车友活动,和四面八方而来的陌生人相聚在同一个“窝窝”,把车围成一圈,像个四合院,一起做饭、聊天。
2019年7月底,张瀛参加了自驾游东北的活动。一百五十多辆车齐聚丹东,再以10辆左右分成小组,浩浩荡荡向东北前进。
一趟下来,张瀛只觉得好累。别人车开得快,一天开几百公里,中途还能休息一会儿。她速度慢,哼哧哼哧地赶路。路好走时,时速六七十公里,遇上弯路爬坡,时速降到二三十。为了不耽误进度,她总在别人休息时提前出发。
渐渐的,张瀛发现,相比热闹,她还是更喜欢自由地玩。疫情开始后,为了避免被感染,她选窝窝都会尽量避开人群。
玩得久了,她发现景点都大同小异。前几天,她开了老远的车到野象谷,看见路边停满了车,她失了兴趣,直接折返。第二天去中科院热带植物园,在满满当当的停车场转了一圈,也出来了。
现在,她享受旅居的生活。到一个新地方,不急着去景点玩,先找一个宽阔的窝窝,一个人在角落里,安安静静地晒“日光浴”。以前她喜欢织毛衣,现在愈发懒散,半成品扔在车里,她用手机看看视频,和人聊会天,一天就过去了。
张瀛在金沙江大湾旁。受访者供图
打算春天去西藏
对张瀛而言,自驾是人生的一种出口,她说,如果可以,想要从20岁重新过这段人生。
四年级时,一位老师很喜欢成绩好的张瀛,总是夸她,“说我能上上海中学和上海师院附中,就是现在的上海师范大学附中,那都是市重点,名校。”
她上五年级时学业中断。直到1977年,全国恢复高考,张瀛第一年参加考试,没有如愿考上理想的工科专业,只考上了师范中专,“我只上到五年级,甚至连五年级的水平都没有,当时是矮子里面拔将军,我是矮子里面的矮子呀。”张瀛说。
她想复读,可家人不同意,连哄带骗要她去读师范。大姐甚至恐吓她说,“如果这次不去读,之后都没有考试的资格了。”张瀛不情不愿地读了师范,之后在一所乡村小学做老师,但她“一天都不想做”,张瀛说,“那不是我的志愿。”
当时老师的薪资不高,学生也不愿意听课,张瀛每一天都觉得痛苦。“有的人能随遇而安,但我就是做不到。”张瀛说,“因为我的梦想不是不能实现,而是被人为地阻止了,感觉很憋屈。”
她有两个同学,成绩都不如她,考了三次,一个考上了上海财经大学,毕业后留校工作。另一个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,毕业后去了华东师大附中当老师。
“我一生都是不满意的,我只有看见山,看见水,才心旷神怡,忘记之前的事情。”张瀛说。
从教师的岗位停薪留职后,她做过毛衣加工的生意,也做过保险。她总是业务第一,保持着从业以来零投诉的记录,但她没有朋友。“我跟领导关系不好,其他的同事也会疏远我。”
她没结过婚,“工作不满意,我什么都不想。”有人给张瀛介绍对象,她不愿意,觉得结婚后,两个人就一辈子待在农村了。
问起她是否后悔没有结婚生子,或是担心未来时,她会说:“有的人是子孙满堂,最后还是孤独终老。他们把子孙带大了,盖个大楼房,最后把房子腾出来给儿子结婚,自己去住养老院。”
如果有一天体力无法支撑她继续开车向前,“我就把自己安乐了。”至少此刻,只要还能继续往前走,她会一直在路上。
今年春节前,张瀛跟妹妹说,不回家过年了。从云南到上海,近三千公里,就算连续开车也要两天。她打算春天到来后,去西藏看看。
这一次,她要驾驶她的车,穿过悬崖峭壁,一路向高原走去。去看茫茫天空下,牦牛在草原上奔跑。
转自:九派新闻
来源: 政法频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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